Thursday 29 November 2007

〈火花、串珠、丁亥年秋〉之一

感謝導師伍維烈修士及會省培育組的安排,讓丁亥年團體的四位望會生[1]有機會在本年十月五日至十一月七日,分別各以半個月時間在到香港及陝西商洛體驗。這一個月的點點滴滴,實在很難以簡短的篇幅寫完,我們當中的葉書源,這次旅程累積了數位相片約一千張,體驗之豐富可想而知。

我並沒有打算寫成一般常見的遊記。在旅途中那顆「獵奇」的心,現在已經不再鼓動,旅程早已結束,現在是內斂及反思的時刻了。正如同在靈閱聖經時,常有感動的字句,人在旅途的體驗當中,也常會有一些觸動點,無論這些觸動是在當場發生,或是在事後回想時湧現出來;我寫這篇文章,是對這些觸動點做出「串珠」的動作。我將「人」、「基督徒」及「方濟會士」三方面的觸動書寫出來。這些觸動經過書寫,在「人」的這方面,是往跨人文學科的思辨及批判兩方面去發展,這種活動在骨子裡是以Aristotle「理論觀想」的態度作為典範;在「基督徒」的方面,主要範圍是在教會與信仰生活的方面,至於基督徒洞悉事物真相、本相之靜觀[2]則不是常常能有的;「方濟會士」的部分主要是在看修會的現狀與理想的差異,並關注未來的可能性。這些觸動在發生之初,更好說是一種靈光乍現的「洞見(insight)」,這是帶著特有背景的我個體,同旅途當地碰撞所產生的火花。

我將三方面的觸動,以夾敘夾議的散文體寫下來,還未完全達到目的;與人分享才算是達到目的。一般的遊記文體可能更適於與人分享,但我不認為我這種「串珠」不適於分享;我真正在意的是為生活帶來實際的建樹,為此我寧願犧牲文學性上的考究。為能讓閱讀能夠進行,我有必要加入一部分旅途脈絡的敘述。讀者除了同修會的弟兄、修道人,以及跨各宗派的基督徒之外,更有親友家人、昔日伙伴、多年知交,及人文學者,這當中有多人並不是基督徒,因此在必要時我將適度說明信仰的背景。

上篇

香港



[Ⅰ]

我該如何描繪所見的港九的人的現象呢?這對於當地人也不見得是個容易回答的問題,九龍的尖東同港島的跑馬地已是不同的人文景況,更不能拿堅道來同黃大仙比較。週六夜的藝術館前,皇后大道的雙層電車、渡海的天星小輪還未在我的知覺官能中淡去,竟然遇見一夥內地人在廣場一角唱著家鄉調。多元文化,同時同地並存,這是香港。

十月九日,在前往拜訪佳蘭隱修院(方濟第二會)的途中,我掌握住了一個整體感;駛往南丫島的船已經離岸,開始加速,港島高樓群在引擎聲中離我們遠去,我將心愛的RSV聖經置於膝腿,覆掌於其上,收斂心神準備要閱讀,在波伏浪跌中,有一剎那我意會到了港九的整體感,那是一種缺乏縫隙的擁擠,以及一種缺乏立錐之地的狹窄。人因應各種條件,塑造了環境,人為的空間又影響了人;若我在港島常住,莫非我心中將立滿了各式龐然巨物,且擁擠到缺乏縫隙?在這種環境下的人,停頓與空間是極為寶貴的,爭取時間的自主權及空間的餘裕,恐怕是社會流動的一股內在動力。

[Ⅱ]

假設將香港交由中國人自行規劃,一些令人難以忍受的都市景況的出現,恐怕是指日可待了。我相信英國人在倫敦的發展過程中,學到了不少教訓,這些教訓對於晚期資本主義時期崛起的香港來說,應該是極寶貴的富藏。香港沒有成為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,反倒散發出獨特的魅力,我以為這跟英政府的基礎建設、都市規劃、政令措施、教育及文化習尚有關,但願前英政府的眼光仍閃爍不已。

[Ⅲ]

這次在香港的行程,主要是對方濟會[3]中華會省的香港區會,以及對於香港的天主教會,進行初步的認識;而平常的生活及禮儀、日課,是與九龍窩打老道方濟會院的弟兄們在一起。我並沒有機會針對香港的某特定區域,做業餘的田野調查。在香港接觸到的本地人,扣除掉楊炎、允恒兩位弟兄的家人,主要是在修會、教會、學校(由方濟會興辦)校長及教員職工,其餘的則是在搭乘地鐵、雙層巴、電車,甚至是天星小輪等等…時,以及在餐廳,在人行道上,有緣相逢插肩而過的。在這種情況下,我不能說對於香港有什麼瞭解,不過,平常在泰山會院與香港弟兄共處的經驗,多少也有了印證機會。香港人相較於台北人,精神壓力大,這大抵是因為在英政府統治下,本地人要得是更優秀的方能有立足之地;香港本地也能提供培育的條件,高等學府林立,當中的香港大學某些排名,已經超越北京大學。

[Ⅳ]

中環在香港佔有核心地位,但卻不是我定義的核心。我所定義的核心是隱晦的、精神的、靈性上的,是沈思的,能讓人重新估量自己在萬物中的位置及地位。鄰近理工大學的歷史博物館(與科博館同體共構)是我定義的核心,這個核心能均衡商業、效益及效率取向之另一個核心。歷史博物館常設展「香港的故事」,從地質學、生態學、考古學、人類學、政治學及經濟學角度,看香港的演進變嬗,當中最震撼我的是在地質學部分。原來香港的地層,曾經歷軟泥堆積、火山運動、冰河期、地層擠壓等等洗禮,這些歷程動輒以億為單位來計年,原始人在香港活動,則是非常非常晚才發生的事;將適於建造高樓的香港花岡岩地層,與軟泥堆積階段做出對照,一種迴返本真的時間感才被打開,讓人不致於將眼前的堅硬高聳錯當成永恆。在「世界」的歷史中,人的出現不過是一天當中的最後一秒鐘(尚不足一秒),這為大廈林立、分秒必爭的香港地區來說,實在是極重要的訊息…這訊息與發展的可持續性有關。

[1] postulant,預備進入初學的入會申請者
[2] 與Aristotle之「理論觀想」同樣是採用contemplation這個字,不過是教會古典定義下的contemplation;洞悉真相、本相是其中一個環節。
[3] Order of Friars Minor,即小兄弟會,簡稱O.F.M.,會祖是亞西西的聖方濟(St. Francis of Assisi)。1223年11月29日,教宗何腦略三世以Solet annuere批准第二會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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